新疆民生网(李连峰)眼下,全体新疆干部正按自治区党委、政府要求开展轰轰烈烈的民族团结一家亲“结亲周”活动,我也刚从维吾尔亲戚家回来不久,通过同吃、同住、同学习、同劳动,从走入家门到走入生活,进而走入对方的心中,进一步加强了民族之间的沟通交流。现在民族团结的故事天天在上演,这样的氛围里,不禁让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兵团连队里那段逐渐远去的时光,而一个叫库尔班的维吾尔族少年的身影也渐渐变得清晰。
我从小在南疆兵团的一个偏远团场里长大,处于天山南麓和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缘之间的区域。整个团只有3万人,还分布在30多个连队里,其中汉族人口占90%,剩下的10%便是维吾尔族人了。虽然新疆是维吾尔自治区,但单说我们团,他们就成了真正的“少数民族”了,库尔班就是其中的一员。
记忆中的团场被大面积的棉田所包围,从上空看隔开棉田的是一排排笔直挺拔的白杨树。蜿蜒的鸿沟(盐碱河,野生鱼很多,长有香蒲)把各个连队连在了一起。几乎每个连队居住区的周围都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果园,有苹果园、有梨园、有杏园……这些果园就像一颗颗绿色的宝石,给这片荒凉土地上的人们带来甜美和希望。棉田外围是大片的原始胡杨林,一直延伸到浩瀚的无尽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之中。无论是棉田、白杨树、鸿沟还是沙漠,我都有着深深的记忆,它们都带着一长串我童年少年的故事,我相信每个在南疆团场生活过的人都不会忘记。
库尔班既是我的童年玩伴又可以说是我的救命恩人。他个子不太高,皮肤黝黑,头发有些卷曲,眉毛粗而黑,两只眼睛炯炯有神,记忆中的他与现在农村的普通维吾尔少年没有什么分别。他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,因为和我们朝夕相处,所以库尔班及家人的汉语说得很好,但相比之下,我们却不会说几句维吾尔语。
当年库尔班家住在远离连队约3公里的地方,家里养了上百只羊和十几头牛,房屋的一侧全被羊圈和牛圈覆盖,另一侧是鸿沟,鸿沟的对面是大片的胡杨林,一直连接到沙漠,住在这样的地方很方便养牲畜和放牧。他家屋子的后面是一个果园,那时对我们来说就是“百果园”,因为在里面能找到各种本地种植的水果。 院子门前是大片的葡萄架,一到夏天,当火热的太阳炙烤着沙漠大地的时候,他家葡萄藤下却是一片阴凉,附近劳动的人们路过时特别喜欢到葡萄藤下坐着乘凉。当秋天的各类水果挂满枝头的时候,我们总喜欢缠着库尔班去偷偷摘给我们吃(小时候男孩子很多事都背着父母的)。冬天在鸿沟的冰面上,既可以玩冰车,也可以玩捏香蒲棒子的游戏,普通的一根香蒲棒子用手一捏,里面的毛絮就会爆开,举起一摇,漫天飞舞,像雪花,单调的鸿沟立刻就变成了如仙境一般,虽然毛絮会粘的浑身都是,我们却乐此不疲。有时库尔班在沙漠边上放羊的时候,那里就成了我们游戏的乐园,从高高的沙丘上滚下来,可以比谁滚的远,谁滚的姿势优美,也可以坐在木板或硬纸板上“滑沙”( 有点像现在小朋友们玩的滑滑梯),惊险又刺激,那感觉是现在的游乐场比不了的。因为荒无人烟,无边无际,我们也可以对着沙漠大声喊叫,来发泄青春的能量,不会有人责怪,但当我走出沙漠,回到家里的时候,脸上、身上、衣服里面全都都是沙子,妈妈边唠叨边帮着抖落,门口的地面上都会落上一层沙子。
那时我和库尔班以及同龄孩子都在同一所学校读书,学校离连队约有五公里远,我们每天骑自行车上学、放学,从来不觉得累。有一次,我因为放学后留下来做值日的关系,等到独自一人骑自行车往家里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,不知是心急还是脚蹬得太用力,“咯噔”一声,自行车链条突然就断了。眼看着离家还有好几公里远,又是冬天,刺骨的寒风袭来,让我更加心急如焚,但又手足无措。看看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,那个年代也没有手机,我也只好失望地推着自行车在公路上向前走。刚走了一小段路,突然听到背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喊:“你的自行车怎么了?”我一回头,看见库尔班那熟悉的身影,他骑着自行车停在了我身边。我仿佛看见了救星一样,别提多激动了,待我向他说明了情况,他却没有当回事儿地说:“没关系,你坐在我车后座,我载着你,你再推着自己的自行车,这样你会吗?”我使劲点点头。就这样,我们用库尔班说的方式,迎着落日的余晖,朝家的方向前进。如今,想象那天的滑稽画面,有点像电影里的场景,但心中却充满了温暖。
像这样的故事,我们之间还有很多。
有一年,学校组织同学们节目汇演,我和班上的几个同学要表演一个叫“学维语学汉语”的节目,就是互学语言,这可把我难住了,虽说从小就和几个维吾尔族小伙伴一起玩耍,但是等到真正要去说的时候,才发现原来自己几乎不会几句,更别说作为节目来表演了。虽然老师请了人来教,可还是很吃力,无奈之下我只好求助于库尔班。当时学习的细节记不清了,只记得那是一个葡萄刚成熟的季节,我在库尔班家的葡萄架下学了好几天的维语,库尔班那几天特别认真地教我,俨然一个严肃的小老师。他的家人就像所有维吾尔人一样非常热情好客,在我们学习的时候,他妈妈或姐姐每次都端出几盘洗净的葡萄,还有其他美食给我们吃,现在想来当年之所以那么喜欢去他们家玩,跟好吃的也有几分关系。由于库尔班教的认真,我学的愉快,所以最后节目表演很成功。到现在虽然记不得当时学的什么句子了,但那美好的场景时不时会想起,他家葡萄的美味仿佛至今还留在口中……
童年和少年的我们一起上学、放学;一起打玻璃球,趴在地上一整天,满身是土;一起玩插卡游戏,为了抢手柄而争得面红耳赤;一起在堆积如山的雪白棉花垛上玩耍,一起经历童年,一起走过少年……
日子就这样像水一样流淌着,当年的时光也渐渐远去,我和库尔班的故事也会变得只剩下片段的模糊记忆,要不是发生那件事。
那是我们小学毕业那年的暑假,考完试后,烈日炎炎的一个下午,我们一群男孩子去大干渠里游泳时发生的事。
当年我们一群男孩子最盼望的就是暑假到来,因为又可以游泳了。说不清哪来那么大的吸引力,即便是老师放假前反复强调要注意人身安全,即便是被父母发现就是一顿爆揍,还是挡不住水的诱惑。鸿沟里、池塘里都留下了我们嬉戏的身影,要数最刺激、最过瘾的还是到大干渠里去游泳。所谓大干渠,就是在我们团里绵延几十公里的大水渠,担负着数十万亩棉田、果园和其他绿地的灌溉。是冰山雪水汇流而成,冰凉刺骨,颜色如泥浆一般。夏天最热的时候山上的雪融化的多,上游经常发洪水,水流也比较急。
这一天下午,我们如约来到干渠边,除了我和库尔班,还有一个叫李斌的小伙伴也一同过来。李斌体型矮胖,正在学习游泳,属于抓住渠边上的柳树枝,双脚“扑通、扑通”打水的练习阶段。那天的渠水特别大,流得格外急,我们只游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冷,于是就趴在大渠另一边的沙堆上晒太阳,身上还铺一层薄薄的沙子,特别舒服,当晒得让人觉得有些发烫了,就又跳入渠水中,如此反复,别提有多惬意了。虽然那时候条件很差,但那里却是我们那一群男孩玩耍的天堂,远比今天的桑拿房、室内游泳馆有趣得多。在我们玩的最开心的时候,从团部方向来了几个比我们略大一些的男孩,是我们同一个学校初中部的学生,有一个还比较面熟。本来男孩之间一起游泳是常有的事,但大孩子欺负小一些的孩子也是常有的事,所以机灵的李斌赶快爬上了岸,我和库尔班则躺在沙堆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他们游泳、吵闹。这时他们之中的一个大男孩从水里钻出来,径直走向李斌,问到:“你怎么不下水?”李斌连忙说:“我不会游泳,不敢下去。”谁知大男孩不依不饶地说:“刚才不是看见你在游吗,怎么我们一来了你就不游了?”说着就把李斌往水里推。只见李斌哀求道:“我真不会游泳,下去会淹死的……”还未等他说完,已经被大男孩推了下去。“扑通”一声,有些胖的李斌就像一块石头一样掉入水中,随后大男孩也跳了下去,可能想拉着李斌一起游吧。一片吵闹声中,我虽看在眼里,但也没有太在意,因为当年男孩在一起游泳就是这样的,甚至我自己也是被比我大几岁的表哥硬拽下水,呛了几口水才学会的游泳,虽然方式有些粗暴,但对那个年代的初学者来说很“速成”。这样想着,就觉得没有必要去干预,旁边专心晒太阳的库尔班甚至还眯起了眼睛,不去管他们。谁知李斌入水以后就使劲地挣扎,叫喊了两声就沉了下去,刚开始还留下一只手举过头顶,转眼也不见了,过了几秒钟,他又挣扎着露出了脑袋,刚喊出一个“啊!”字就又沉了下去,这次露出水面的位置距离刚入水时已经好几米远了。再看大男孩吃力地游向李斌,想抓住他,奈何水流太急,根本就是徒劳。原本看热闹的我突然觉得情况不妙,李斌此刻生命危在旦夕,我毫不犹豫地朝李斌位置下游一些的地方跳了下去,边跳边向身旁的库尔班大喊:“库尔班,快救李斌!”入水后,由于渠水太浑,根本无法睁开眼睛,脚又挨不着地,身体被水流快速地冲着走,两只手只能凭感觉胡乱地摸索着。慌乱中,我抓到了一只胳膊,应该是李斌的,刻不容缓,我来不及多想,拽着这只胳膊就往上面拖。这时才发现在又深又急的渠水中,我根本使不上力气,只能随着李斌被快速地向下游冲去。这样的情况下我打算先放开李斌,浮到水面换口气,再喊多点人下来救他。可就在我要放开李斌的胳膊的瞬间,却被他反手抓住,随后他两只手都抓住我的胳膊,两只脚也踩在我身上,我突然意识到,他要借着我的身体冲出水面。原来电视上演的救落水人的情节都是骗人的,人在被淹得命悬一线的时候是没有思考力的,只凭本能去抓住一切能碰到的物体并往下按,使自己浮出水面换气。此时被李斌死死拽住的我已经连续呛了好几口水了,周围一片漆黑,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流水走,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:极有可能我的生命就要终结在此刻。千钧一发之际,我虽有些绝望,但还想做最后一次努力,于是我使尽浑身力气,拽着李斌向渠底沉下去,下沉要容易些,双脚着地的瞬间用力一蹬,就这样,我拽着李斌居然浮出了水面。脑袋出水的一刻,我睁开眼睛,努力喊出“救命”两个字的同时也咳出了一口水,随即两人身体又开始向下沉,但再次沉入水中的瞬间,我看见库尔班带领在岸上的所有人跳了下来……再次入水后我和李斌继续被水流冲走,就在我逐渐失去意识,感觉自己正坠入无尽的黑暗之中的时候,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了我,努力把我向上举,随后我和李斌被无数只手托举出水面,继而被拖上了岸。因为呛了太多水,我和李斌上岸后不停地咳,吐出了好多泥浆水,其他下水救人的人(包括库尔班)全都在喘着粗气,推李斌下水的大男孩此时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害怕的原因,身体一直在发抖,他不停地向我俩道歉,并说是库尔班带领所有的人跳下水才把我们两个救起来的。不知道是咳水的原因,还是感激之情,我和李斌不约而同眼泪汪汪地看着库尔班,库尔班看着我俩只是浅浅地一笑,接着继续大口地喘着气。
不知道当时在渠边停留了多久我和李斌体能才逐渐恢复过来,也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回到家的,总之,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,始终没有人再提起,他们可能害怕被学校知道后要受到处分,而我和李斌则更担心被家长知道后免不了一顿痛打。
时光飞逝,一晃二十年过去了,我上高中时就离开了那个团场,后来也离开了阿克苏,去了成都读大学,毕业后也曾跑到沿海,在中国的版图上折腾了大半圈,最后又回到了阿克苏,在这里结婚生子,有着稳定的工作。几年前在这座小城的街上偶遇到了失去联系多年的李斌,而库尔班却完全没了音讯,只是听说他初中毕业后就在家帮父母放羊,后来我们的连队也不存在了,人都搬到团部去住楼房了,再后来就不知道他的下落了。
如今我和李斌都生活在阿克苏这座小城之中,在一起聊天时不由自主都会回忆起在团场生活的那段时光,艰苦却又很美好。李斌总是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,我说库尔班才是我们两个的救命恩人。人生的聚散靠缘分,不是自己能决定的,就像我和李斌,谁能想到多年后又会遇见,而当年关系较为亲密的一些朋友、同学,如今却不知道他们身在何方。不管世界怎么变换, 也不管身处世界的任何角落,愿像库尔班这样勇敢、真诚、善良的人都能平安幸福,不管是哪个民族的人都一样。
时光一秒也不会停下它的脚步,后来一段时间的新疆发生了很多的事。作为阿克苏某事业单位普通工作人员的我,积极响应自治区党委政府的号召,参加“访惠聚”驻村活动,参加“民族团结一家亲”活动,做好各类基层群众工作,目的就是要留住当年我和库尔班童年及少年时代的美好记忆,这记忆永不忘却。当下需要恢复各民族原本幸福快乐在一起的生活,并让原本美好的生活场景及记忆开花结果,延续到下一代,绝不允许任何人的破坏。
曾经打算将这段舍身救人的事永远留在心底,但现在我更愿意说出来,让更多的人知道。如今仔细想来,当年除了库尔班外,正是因为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团结一致,置自己的生命而不顾,我和李斌才化险为夷的。我既是下水救人之人,又是被救之人,我为自己当年的勇敢感到骄傲,也为库尔班等人舍身相救的精神而感动,更为当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毫不犹豫地伸出援助之手感到温暖。虽没有荣誉,但却是心中的至高荣誉,这份荣誉也将永远留在我的心中,永不忘却。
(供稿:阿克苏市住建局驻村工作队)